當過去上身當下:四把椅子劇團《獨疝其身》

在燈光快速暗去又亮起時,整齣戲唯一的演員背對著我們,站在舞台正中央的那把椅子上。這場60分鐘的戲將從這個瞬間中開展又結束,隨著演出進行,演員距離我們越來越遠,從臺前逐漸迂迴趨向舞台深處。那是主角第三次疝氣發作,而最後我們會發現,他是在多重危機夾擊的間隙中,向我們重演了自己的人生跑馬燈。
自願的戲仿與非自願的上身
演員飾演的角色是一個年輕的外省第三代男性,而這一場戲並不只他一位角色。除了最末段彷彿姥爺(當年為白色恐怖加害人的外公)「上身」之外,他扮演其他角色的演出片段,比起一人分飾多角,更像是維持主角原本的身份,向觀眾「戲仿」了他與其他角色曾經互動的情境。
在自願的戲仿中,即使帶有一種戲謔的輕佻態度,主角仍然是母親聽話的乖孩子。大至照著母親的意思,勾引姥爺的繼外孫女Linda,以搶回姥爺的部分遺產,小至疫情期間是否暫時遷居桃園新家。在這些看似自願的重演與逆來順受中,戲仿透露的其實是一種並不真正認同卻也無從反抗起的無奈順從。
戲仿至少是自發性的,「上身」就不是了,例如疝氣時腸子霸道侵佔陰囊空間,或者是不請自來的姥姥、王奶奶(姥爺的外遇對象)與姥爺的靈魂。雖然主角一開始說可能有點像寵物溝通,但這齣戲自始至終幾乎沒有「溝通」發生,而是主角單方面作為聽話者,甚至成為傳聲筒或發聲的媒介。

「聽話」:角色狀態的聲音層次
這齣戲並沒有太多聲響效果,幾乎僅由演員一人大量的現場台詞構成。作為他自己、一個聽話的兒孫、以及其他人的「傳聲筒」,除了透過演技和聲線區分角色,主角的話語也透過不同的擴音裝置,以好幾種聲音層次呈現出角色狀態的變化。
大多數的話語是透過黏貼在演員嘴角的mini mic收音。插著紅色導線的麥克風有時用來處理直接對著觀眾說的話,例如第一幕演員對觀眾說話時使用麥克風,對陰囊中的兩老說話時則將麥克風別開。唯二兩段預錄好的演員念白皆安排在主角意識模糊時播放,一次是他第二次疝氣發作暈厥,在夢境中聽到腸子(姥爺)的第一次「開口」;另一次則在最後於台北車站廁所瀕死時。同樣的場景中,主角最後也發出完全不透過麥克風收音的裸聲,對比以有線麥克風擴音、陰魂不散的姥爺。

自述的過去與當下的邊緣化
在這齣獨角戲的倒敘手法中,演員以第一人稱自述,並在同一當下重演。他一邊身歷其境一邊自我陳述,同時在當下也在過去;或者也可以說,過去「上身」並成為了當下。特別的是,雖然「自述」訴說的是過去發生的事件,演員在敘述的同時卻又再次「臨場」。例如敘述自己在孤獨的夜晚喝醉時,身體跟語言同時也呈現出喝醉的恍惚狀態;敘述自己在台北車站尋找廁所時,也像是一邊在那當下經歷劇痛,一邊按捺著痛楚向觀眾訴說,呈現出弔詭的自我分裂及時間感的雙重性。
在這樣的時間結構下,主角的當下自我被邊緣化到很小的空間裡,穿插出現在重演過去與戲仿他人之間的一些碎嘴幹話中,並在第三次疝氣發作時被擠壓到白熱化的程度。 在劇痛、情人Linda的訊息與電話、以及上身的姥爺夾擊之下,主角終於崩潰而拆下黏在嘴角的mini mic,嘶喊自己的無所適從,同時也脫下所有外衣。最後的瀕死時刻,他停止了自述,我們也回到劇作最一開始的時間點:主角在要死不死的空間中徘徊,同時試著在不同世代的共業積累中,獨力發出自己的聲音。
- 展演地點: 臺大藝文中心遊心劇場
- 展演時間: 2024/09/20-09/29